車裏的氛圍暧昧模糊, 將盧恪思放下之後, 兩個人更顯得親密了一些。

前面小劉開車, 原星火見霍江月脊背繃直的模樣, 心裏有些想笑, 而後一只手環著這人而後端正坐好。霍江月怕她在外人面前在“鬧”，一時間脊背更加挺直了。

回了大帥府, 兩人下了車, 便一起去了原克用書房。

書房裏好不熱鬧。

“我正在城樓觀山景, 耳聽得城外亂紛紛。”

原大帥正在家裏自由散漫地聽著曲兒呢，還跟著唱了兩段戲, 一見原星火帶著霍江月回來，那運籌帷幄便戛然而止：“怎麽這麽快回來了？有沒有送送上杉先生？見到高野先生了？”腔調猶在, 原克用搖頭晃腦, 虛空之中捋了兩把胡子，很有幾分自己是當世諸葛亮的意思。

“送了，哪能不送呢？”原星火嗔怪的看了原克用一眼，補充道：“都送回快樂老家去了，這禮數是做得足足的。”

“不錯，算你懂點事。”原克剛準備接著哼《空城計》了, 然而思緒一轉，忽然覺得剛剛那兩句話是不是有什麽問題？

他一拍大腿，虎目瞪圓：“不對，他老家哪裏的？你是不是在敷衍我？你又知道他老家在哪裏了？”原克用目光炯炯地望向原星火。

原星火一臉無辜的望了回去。

原克用：……

他一把捂住的自己的胸口，想要說什麽, 卻又覺得心裏憋悶。

“你不要糊弄老子，老子糊弄別人的時候，你還沒出生呢！你是不是不願意參加宴會，所以逃了？”原克用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原星火一眼，而後關了留聲機。

他站起身子，略有些著急地在書房裏面踱了幾步，粗放的眉頭皺得死緊：“真是不懂事！竟然要糊弄你老子，你看我不、”

“大帥！大帥！不好了！”

正訓話間，門外副官如喪考妣地沖了進來，一臉惶恐的模樣。

原克用還沒有罵完人，被人打斷心裏十分不悅。

不過，見李副官火燒到屁股的模樣，原克用便歇下罵人心思，轉頭問道：“怎麽了？”

“妙巴黎發生了意外，琉璃燈砸死了高野先生和上杉先生，剛剛傳來的消息，已經沒救了！”李副官捂著“怦怦”跳的心臟，臉色惶恐地喘息著。

不怨他如今驚恐成這幅模樣，如今在錦州，雖然可以說原克用是皇帝，然而這皇帝頭上，還有著一群老佛爺。扶桑就是老佛爺中架子最大的幾個之一。

這群老佛爺最喜歡遷怒，不知道這次會有什麽影響。

李副官想到這裏，臉色更加愁苦。

“死了？”原克用眨了眨眼睛，像是沒聽明白是誰死了一樣，半晌他“哦”了一聲，然後“蹭”地踢翻了椅子：“你說誰死了？！”

“是……是上杉先生和高野先生……”李副官說到這裏，簡直想要哭了。

原克用轉頭看向原星火，難道這就是老家？！！

“扶桑人死不得麽？”原星火踏住朝著霍江月飛來的椅子，而後挑了挑眉毛：“他們運氣比較差，一下子被水晶燈砸死了，這能怨誰？大概是他們命不好吧。”原星火語氣裏充滿了悲天憫人，然而細看眼神裏全是嘲諷。

“……”原克用急躁地在書房裏轉了幾個圈，他搖頭，怒氣沖沖地回了一句“你懂什麽”！

然而回完這句話之後，原克用更加明確——等會兒，停一哈！原星火那句送回老家的話地意思，已經沒有疑問了吧？！

“你…你你你？！是……”原克用拳頭有些發燙了，他以為原星火只會折騰五十九軍小打小鬧，如今看來，全然不是這麽一回事！

原星火點了點頭，笑容更加燦爛了。

她看了李副官一眼，微笑道：“好了李副官，不要害怕。朋友上門有好酒，豺狼上門有□□，一切順其自然就好了。這事我來和大帥商量吧，你下去戒嚴全城，不要讓扶桑人找錦州的人打發洩心情。”

李副官心慌意亂，已經不顧這話是誰說的，也沒再等上官的吩咐，便暈暈乎乎地走出了書房。

原星火見李副官敬禮退下，便也拉了霍江月坐下，準備好好和原克用說一說這事。

“大帥已經想到了麽？”原星火看原克用眉毛豎起，目光鋒銳的模樣，又看了霍江月神情緊繃，她也沒有繼續賣關子。

“其實，早死晚死都得死，往好裏面想，這人這麽手中幹凈的死去，死後就不用下十八層地獄了，三清在上，佛祖有知，會明白我也是在幫他們地。”原星火一邊說，臉上露出了一個慈悲為懷的笑容。

原克用並不是一個無信仰的人，他東信一點西信一點，不拘是玉皇大帝如來佛祖還是西方上帝三清祖師，只要是有名有姓的，他總歸能信一信，因而，原星火說話也是貼著他的信仰說的。

“……”原克用被氣笑了，他猶如困獸一般在書房裏轉了三四圈，橫眉冷對原星火：“你不用跟我扯這麽多亂七八糟的，你就說說，你闖了大禍，錦州怎麽辦？！”

萬一真的打起來了，錦州就這麽幾條破槍能頂什麽用！

如今西方還有扶桑正是一個微妙的僵持狀態，萬一扶桑拿這個當借口，錦州又該怎麽辦！

“大帥，沒有外人知道這件事是誰做的，他們運氣不好，也怨不得我們。如今扶桑自己國內還有問題，三個月內是伸不出手來的。”

原星火說到最後，便又多加了兩句：“不過，扶桑侵略錦州的心不會變的。我檢查過單子，從去年開始，扶桑就已經投入了不少特務，他們刺探軍情，監視高官以及其家人，還有查民眾看有沒有什麽反扶桑情緒，就是在為全面攻打做準備。高野雄就是過來定調子的，如果他不死，死的就是錦州了。”原星火說完，她自己也慢慢嘆息了一聲。

原克用又沈默了，他心裏卻也清楚原星火這話是有些道理的，就算他不算聰明絕頂，可是有些事他是門清。

如今華國就是一塊大肥肉，誰見了都想要撕咬一口，扶桑曾經做過的事情，他也不是不知道，甚至他願意讓原星火試試，未嘗沒有幾分破罐子破摔的想法。

沒想到，原星火一上來，就做了這麽件大事。

原克用想完，突然看到了旁邊的霍江月——不對，這個霍家人怎麽還在這裏？

他殺機已顯，霍江月也略有所覺，她沒有多麽害怕，反而擡起頭凝著眉看向原克用。

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，原星火眉頭挑起來了。

她握緊霍江月的手，表明了自己態度：“大帥，你不需要擔心霍江月，她和我已經是命運共同體。重點不是這些。大帥如今要做好兩點，第一，錦州必須要練兵了，大帥親自敦促練習，一定可以向五十九軍一樣。”

命運共同體啥意思沒聽明白，至於練兵，原克用冷笑不語。就五十九軍也好意思吹。

原星火沒有管原克用的表情，總之他能聽進去就行，其他什麽，她也不在意。

“第二，大帥我要去錦陽。我知道錦陽有油田，有金礦，這都等著我去開發。”原星火說到最後，補充道：“當然，如果有機會我也會好好地把滬城搶來的。”

原星火帶著記憶，也明白錦陽這塊地方後來有多麽富庶，可以開發的價值有多大，因而，她直接說了要去開拓錦陽去了。

“？”原克用這次是真的不太理解了。這種行為就有點想要跑路的模樣啊，這小兔崽子該不會知道扶桑可能過來問責，所以就先偷偷溜了吧？

想到這裏，原克用用著審視地目光看向原星火。

“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？你不管錦州了？”原克用臉色嚴肅，讓他防備扶桑人？

這處理起來可比說簡單得多。

原克用便擡頭看向原星火，等著原星火給一個後續。

“大帥放心，扶桑如今又沒有什麽確鑿的證據，如今還是練兵更重要。等到三個月內，我就帶著五十九軍，重新回錦州。到時候，是誰的天下，還不一定呢。”原星火說完，又深深地看了原克用一眼，轉身同霍江月離開。

…

回了她的房間，原星火有些困倦地揉了揉眼睛。

霍江月一開始沒有作聲，後面終於有些按捺不住：“你把這些事情都告訴了原大帥，他會不會……”

縱然是疏不間親，然而，霍江月卻仍然想要提醒一下原星火。

原星火眨了眨眼睛，而後輕輕笑了：“你是在擔心我麽？”

“……”霍江月沈默了半晌，而後釋然地笑了笑：“是啊，我在關心你。”

一字之差，意思便是千差萬別。

原星火並沒有理會霍江月的口是心非，她目光動了動，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：“扶桑如今內部也是一團亂麻，應該比我說的還要麻煩。他們也會爭話語權，培養一個上杉和野容易，培養一個高野雄這樣子的人卻難。”

想到了未來死在高野雄手裏的人，原星火唇角露出一個冷笑：“只要高野雄死了，他們想要選擇新人肯定又要爭鬥一番。 ”

原星火說到最後，神情變得幽深了一些：“至於別的，我也沒有放在心上。如今我只是想趕緊去錦陽，真正的讓普通人從混沌中走出來。錦陽覺醒，則錦州覺醒，錦州覺醒，則天下覺醒。到時候誰敢過來侵犯呢！”

霍江月側頭，她對扶桑政權鬥爭並沒有多少了解，不過後面的話卻讓她心裏一個激靈：“你是想開民智？”

或許她表述不夠準確，不過也的確有這麽個意思了。

看原星火點頭，霍江月心旌搖蕩。

“你……你很有勇氣。”霍江月穩了穩自己的內心，而後微笑道：“我想要讓女人們走出家門，擁有自己的職業，實行起來就已經寸步難行。要讓所有人都擺脫混沌，保持清醒，這比我做得困難多了。”

霍江月又想起了這些年她遇到的冷嘲熱諷，甚至家裏人的不理解這些陳年舊事，烏黑的瞳仁掠過一抹嘆息。

不過，雖千萬人吾往矣，她做了，就夠了。霍江月目色蒼茫了一陣，而後淡淡地笑了。

看著她感慨地笑，原星火握住霍江月略帶一絲冰涼的手。

“你已經做得夠好了，一個人很辛苦吧？”

原星火琥珀色的眸子裏滑過理解和包容，她神情極其真摯，語氣十分鄭重：“不過沒關系，以後就是我們兩個人一起奮鬥了。世上再無人能如你我這般相合，你是我的忠誠和理想，我的信念和誓言為你而存在。我們以後，永遠不分彼此，一路同行。”說到最後，原星火露出了燦爛的笑容，這笑容就像是一株生機勃勃的向日葵，永遠向陽，永遠堅定。

霍江月再次因原星火震動了。

她原以為自己一生就該掙紮流離，如同誇父一般追逐永遠夠不到的太陽。

她的理想再遠闊，卻無望紮根到現實的土壤，她的掙紮再用力，卻永遠是如履薄冰，深淵在側。

然而，突然原星火出來說，我不僅可以托付愛情，還可以托付理想。

她給的溫柔和理解，仿佛穿越了無數時空，踏過億萬星辰，如同溫潤的流水一般卷過了她的眼瞼和枯萎的心房。

霍江月眼淚一下子落了下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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